白脸愚哥 第十六集 悠悠众望
村西南角六奶家早亮起了灯。灯下放着炕桌,桌上放着盘菜和中午喝剩下的多半瓶酒。两双碗筷还放着未动。六爷在桌旁斜靠着枕头打眯盹儿。显然是等着六奶一同吃晚饭。
六奶干啥去了,咋还不回来吃饭啊?
六奶终于回来了,坐上炕抄起筷子、碗:“吃饭!”
“问到准信啦?”
“问到个球!”
“唔?”见六奶口气不对,六爷不好再问,拿起碗给六奶盛饭。
“等等!”六奶说着拿起酒瓶倒酒入盅,递到六爷面前桌上,深情地:“老头子,我是头一回用我挣的钱给你买了酒。好像也是头一回给你倒酒,你干了,听我跟你说!”
六爷不知何意,愣愣地瞅着。
“瞅啥,喝了啊!”
“嗯。”小酒盅儿不大,六爷一口掫干,放下杯继续瞅着六奶。
六奶抓过小酒盅又倒上酒,道:“今个我也来一盅!”说罢一仰脖喝下。不想喝下的没有呛出来的多,呛得六奶连连咳嗽。
六爷忙过来揩抹,却被六奶挡回。
六奶止住咳,道:“我原想,用我挣的钱,起码给你买上十年八年的酒,不想,唉!怕只是沙锅里捣蒜,就这一回了!”
“就这一回?”
“是。恐怕我不能去水豆腐店打工了!”
“唔,你的意思师愚肯定回村,不开店了?”
“差不多。”
“嗯,就这一回,我--我也幸福了!”
“啊?”六爷这简短一句话,着实让六奶感动了。她不禁感叹地:“你实在太容易满足了!”
“我是总满足。你也知道,缝年过节,孩子们总忘不了给钱和邮来钱。再说,我自己还能劳动来酒钱。你何必心情不痛快!”
六奶再一声感叹,道:“我也知足。只是--现在你不懂我!”
“我不懂你?”
“你不懂!”
“咳,懂不懂有啥要紧,反正我们都老了!”
“是老了,可我不想只是等着儿女们养老,更不能倚老卖老!”
“噢,那你还要咋着?”
“咋着,你不是在电视上看过夕阳红吗?”
“好像是看过--咳,你还不知道我是咋个看哪!”
“告诉你,我也想红一把!”
“你也红一把,你咋个红啊?”
六爷这一问,倒把六奶问住了,一时答不下来。停顿好一阵子才道:“要说,是师愚这孩子唤起我这老迈人的心。倘没有他办的水豆腐店,我也不会想到夕阳红。我本想多让你幸福几年--唉,看来也只好等着儿女们给养老了!”
“那,那你--”
“如今师愚要回来当村长,我岂不刚要红就又黑了!”
“噢,回不回来,你不是说师愚还没定准呢吗?”
“是还没说定,可我晚上出去探听信儿,都说师愚准会回来。”
“唔?”
“师愚本来是冲着村官回村的,可惜出了变故!”
“是啊,他这才去卖豆腐。”
“那不过是他无奈之举。如今师强自动让位,这不是风回路转了吗!”
“可你说过,他还没答应吗?”
“咳,真是的,你比我还直!那不过是表面推辞,他会真不答应吗!”
“唔?”
“我打探信儿都这样说,我也觉得在理,觉得心彻底凉了!”
“咳,凉就凉吧,反正我们也不缺吃穿,你不去干更乐得清闲!”
六爷虽说得实在,却无法劝解了六奶的心烦。草草吃了晚饭,早早就睡了。
画外声:人哪,遇到烦心事,都想能求个心静,可越求越求不来,越睡不着觉。越睡不着越止不住东想西想。是啊,今个这一天的事情太多了,变化也太快了。想到中午大柳树下那一幕,六奶兴奋、畅快。可接着被讹去近2000元,又深觉得窝囊和无奈。只当是花钱消灾,也就罢了。接下来又说要师愚回村当村长。这伤心事一个未了,又接上一个,尤其师愚回村,更让六奶难以承受。这师强也真是的,早不让、晚不让,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,这不是成心跟我老婆子过不去吗?六奶真是越想越心凉,越想越悲观。唉咳哟哟,可奈何?
要说烦心,此刻可不单是六奶,小文也有点烦乱。为啥呀?师强在恳求她当说客, 要她劝说师愚回村当村长。她也劝说了,偏偏师愚不肯答应。师强嗔怪她没用力;师 愚好像也有疑怨。是啊,想当初选村长时,一个不只给他泼冷、还同他竞争。而另一 个,也就是我说客小文了,当时只做了旁观者。想想师愚落选只差了一票,或与自己 未尽全力支持有关系。事后曾多有后悔,觉得不只对不住师愚,更有负老支书的心意。 如今事过快半年了,人家已经垒起自己炉灶,撑起自己一小片天地,却又让人家回来,这不是开玩笑吗?真不知要不要帮师强、或者劝说哪一头。尤其想到师强那执拗脾气,他认准了事总是执拗到底。这事情真让小文有点头痛。
小文回家走只顾想着心事,低着头、由看脚,迟缓歪扭,走路都有点走了样。以至于有人跟她打招呼,只是愣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侄媳妇在想啥大事吧?”路人是大老晃,已经骑车擦身而过,又回头补了一句。
“啊,是大伯父--”小文闻声惊醒,忙忙退转身来,道:“这晚了还回去啊?”
“十来里平路,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家了--没事吧?”大老晃已经停住车,作答。
“没--事--大伯父--”回答完‘没事’,又呼唤了一声。
大老晃再次闸住车,回头问道:“哦,你有话要说?”
小文紧走几步,不好意思地:“耽误您会儿!”
“没说的!”大老晃下了车,等小文开口说话。
小文上前述说了师强要她劝说师愚回去当村长的事。后又道:“我正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深劝师愚呢。”
“噢,你让我帮你拿主意?”
“你是老干部,有主见,您得帮帮我。”
“你倒会抬举我--”
“侄媳妇是真心的,绝不敢跟伯父开玩笑。”
“嗯--这事跟你邬姐大妈说过吗?”
“跟她说过了,她回答只是跟师愚说说,却显得没有个赞成或不赞成态度。”
“哦--”沉吟了一下道:“我要问问,这师强为啥要让位?”
“他说村长这担子感到了沉重,担心担不住,要辜负全村人的期望!”
“放下村长担子,他说没说干啥去?”
“说了,他也外出打工。”
“噢,那师愚不回去,他说啥理由?”
“他说他干也没信心。”
“你觉得他们是说的真心话?”
“我觉得,至少师强没有说假。不只师强,我也越觉得有压力。”
“你也担心、有压力?”
“我也担心,是真的担心--老实说,我也愿意师愚担起村长这担子,又实在不好出口勉强人家,伯父您帮帮我。”
大老晃打了沉吟,道:“那好,回头人问问师强,除了担心,他是否还有别的想法?”
“嗯。”
“你再问问师愚,他如今心里还是否装着簸箕湾?”
“那,如果一个确实只是担心,一个确实心里装着簸箕湾,我该咋办啊?”
“依我说,你就不必帮师强当说客了。”
“不帮师强劝说师愚?”小文好是惊讶。
“对。村长还是要师强当下去,师愚还开好他的水豆腐店。”
“大伯,您--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反了?”小文惊愕后不由地又问了一遍。
大老晃笑了笑,坚定地:“我没说反,我倒觉得有了你们三个人的担心,合起来簸箕湾就快有希望了。”
“大伯父,您的话我理解不了!”
“这难免,因为我没能把事情说透。只是现在我还不能用一两句话、或一时半刻能说透。不过没关系,如果你愿意,可以找个时间一块儿聊聊。好了,我得赶路了。”说罢骑车作别。
“唔?大伯父慢走!”
忽然,老晃刚走又转回来道:“我再说一句,回头你想想竞选演说,想想师愚的十六字创业之道。或许有助于解开你的迷。好了,我得走了。”
“您慢走!”
目送师老晃骑车而去,小文心里叨咕开了:说什么当村长的还当村长,师愚还开好他的豆腐店,还要多想想师愚的创业之道。越想不是两者不变换不是越相悖吗?哼,别看他是老干部,毕竟七八十的人了,大脑也出了问题了。小文越想越糊涂了。
夜幕落下,小文没奈何地回家走去。
翌日清晨,六奶老早起床熬熟糊儿,还炒了一盘豆角,催六爷快起来吃饭。那急切劲很是让六爷闹不明白。端起碗未吃先问:“今个你这急,吃完等干啥?”
“上班啊!”
“上班,你昨晚不是说,说沙锅子捣蒜了吗?”
“那是昨晚上说的,今早就--不捣了。”
“噢,一觉就睡没了?”
“没了。”
“那,那你把沙锅睡哪儿去了?”
“睡爪儿国去了,你快吃吧!”
“爪儿国,爪儿国在哪儿啊?”六爷问着端起了碗。
“咳,别问了,吃完收了我还等着走呢!”
“嗯。”六爷加快了速度,喝完一碗又盛上碗。禁不住又问:“你是不是听到信儿,师愚不回来当村长了?”
“听啥听,一夜我都没出屋,你不知道啊!”
“唔,唔,你让我更糊涂了!”
“那你就先糊涂着吧!”
“不中,你不能这样!”六爷不满,抗议了。
六奶嘴凑近六爷耳朵,诡秘地:“告诉你,我一觉睡醒,睡没了砂锅,还睡出个好主意。”
“好主意,啥好主意啊?”
“现在不能跟你说。”
“那,那你跟谁说?”
“跟谁都不能说!”
“为啥?”六爷加重了语气。
“因为没到时候。”
“你瞎扯,我不管到不到时候!”六爷来了拗别劲。
六爷虽拗,六奶却有办法对付。她像糊弄小孩似的:“不到时候揭锅,饭就不熟,好主意就变样儿了!”
“咋变啊?”
“就变坏了,砂锅就碎了,我就挣不来钱给你买酒了!”
“哼,你又胡扯!”
“先前的酒都喝到你肚子里去了,是胡扯啊?”
“嗯--”六爷应了一声,不再有话,喝糊儿了。
六奶拿准六爷不爱较真,不管事情弄不弄清楚,不纠缠没完没了,稀里糊涂就过去。好一个本份、实在的六老蔫,一句实惠的有酒喝,就把他应对过去,脑袋里多少也缺点儿弦!
六奶回到豆腐店,吴嫂正着手做午饭准备,忙上前问道:“师愚还没来呀?”
“师愚昨晚家里有事,今早来的。可时候不大,被县水利局小车接走了。”
“县水利局接走了?”
“是。”
“县水利局接他啥事啊?”
“没跟咱说,咱哪知道啊!”
“噢,师愚这孩子跟水利咋还扯上了?”
“别忘了,人家是大学生,有知识!”
“噢--莫非跟他要当村长有关联?”此刻六奶很是敏感,什么事情都会联扯到她的心事上。
六奶一边着手,又问吴嫂:“如果师愚真的走了,去当村长了,孙媳妇你咋办?”
“能咋办,也走人呗!”吴嫂随便应答了一句。
“你也走,走哪儿去?”
“回家呗,还能哪儿去!”
“噢?”
“莫非六奶不走?”
“我是不想走,可谁雇我,你雇我呀?”
“我人都走了,还能用你--我倒是想能有人雇用我呢!”
“唉,只干了这几天就散伙,真是挺不甘心!”
“六奶不甘心,莫非六奶有不甘心的招数?”
“我--”六奶想说出自己一夜所思所想,又突觉得还不是时候,立刻‘我’住,没有说下去。转而问:“你没问问,师愚到底回不回去当村长?”
“没好意思,再说,也没来得及啊。”
“嗯--这样说,今个支撑店面指望不上师愚了?”
“怕是指不上了,不过,说我小文嫂子来。”
“噢,她啥时候来?”
“她与师愚脚前脚后到的,说要去大老晃家有点事,说定了开饭前她准赶回来。”
“噢。”
说话间时已不早了,娘俩个忙乎起中饭。
再说小文去找大老晃,此刻她正被主人让坐在客厅。让茶、让果,却好长时间不坐下来。
“伯父你有事吧?”小文感觉到了。
大老晃道:“说实的,今天还真有点儿事,有客人来。”
“那,我改天再来。”说罢起身要告辞。
老晃示意小文坐下,道:“来客是我们一位退休家居外省的中学同学,他回乡探亲,顺便与在家的老中学同学说聚聚。有人去接站了,接回来直接去饭店。还能有一个空儿,你先坐。”
“那多不好意思,我还是改天再来!”
“坐吧。你是稀客,一定有事而来,一句话还没说就走,那多不好。我们爷俩个先说事,说不完下次再接着说,好吗?”
“嗯。”小文又坐下。
“今天不巧,家人全出去了。下次来伯伯一定要全家人迎候你。”
“您太客气了,侄媳妇倒不好意思来了!”
“别见外。今天你来不仅是稀客,从簸箕湾村子说,你还是我们的父母官,伯伯是臣民,理应尽情尽意招待!”说罢老晃一笑。
“那,今天我就先‘官’从民意了!”说罢小文一笑。
“好,我们话归正题。假若我猜得不错,你是为昨晚上说的事而来?”
“是。我还是想弄明白,为啥你不赞成师愚回去当村长?”
“好。回答你之前,我还要问问,你和师强的压力是早有了,还是新产生的,先回答我,行吗?”
“坦白讲,应该说是新产生的,尤其是前几天在乡里开过会之后,压力突觉沉重。”
“你接着讲!”
“前几天,也就是八月廿八,全乡村干部开会。会议主要议程是奔小康工作汇报。”
“噢!”
“会开不久,突然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来乡调研。书记坚持按即定议程开下去,他只列席听听。”
“噢,这位书记调研,也没先给乡打个招呼!”
“乡长显得有点着忙。不过会议没受到一点干扰。”
“噢。”
“会上有选择地听了几个村的汇报,万幸没有点簸箕湾发言,不然--”
“不然怎地?”
小文尴尬地:“没啥好说的,在全乡、在新县委书记面前,太被动了!”
老晃笑笑道:“开始产生压力?”
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,答声“是”。“可躲了初一再难躲十五啊!”
“有说的都讲些啥?”
“有的讲扣大棚,发展特色种植;有的讲支持养殖户扩大规模;有的着重讲了发展林果和树下经济。差不多都讲修了水泥路、休闲广场什么的。大湾村是新派来的大学生村官,也跟师愚似的,讲的一套一套的。”
“噢--”
“会上,乡长几次请县委书记指示,书记坚持不讲,只提议会后选两个村去走马观花、看看。”
“噢--”
“在‘观花’过程中,这位书记跟会上可就不一样了。”
“你说下去!”
“会上,大湾村曾讲要搞引水上山,变‘望天田’为高产田。在观花路上他跟大湾村长问问这问问那,还约定二天和村干部一起实地去看看。”
“噢,你看出了这位书记什么?”
“我--我觉得这位书记不只关心村民生活,更关心生产条件改善。”
“噢,你觉得他有失轻重?”
“不。不创业,不改善生产条件增收,要小康只能全靠帮扶--师愚想的道道就很符合这位书记的车辙。”
老晃点点头,道:“你没白参加这次会议!”
小文得到肯定,紧接着又道:“在观花过程中,书记可不全是肯定,很为戏剧性。”
“说下去!”
“去左湾,进出村和村里主街道的水泥路修成不到半年,没一块平整光滑路面,说它豆腐渣路一点都不为过。严重的地方碎石滚动,坑坑洼洼,简直像河滩。书记问左湾村村长,这就是你讲的奔小康路?”那个村长低下头无言以对,脸都变色了。”
“书记又问乡长‘你这当乡长的是今天才光顾这条路吧?’”
“嗯--我--我们”乡长结巴得答不出一句完整话了。
“哼!”书记轻轻哼了一声道:“让村民在这样的道上奔小康,村民是该给干部竖碑了!”
乡长惶恐地:“我,我首先该检讨!”
“仅仅是你检讨?”
“我--我们--”乡长更怕恐了。村干部们对目相视,神情各异。
隔小溪相对的是右湾村,没言没语,书记竟是率先走去。同行者忙忙跟上去,不用进村第一眼就看到村休闲广场,像一朵戴在右湾村头上的鲜花,老远向路人示靓。
右湾村村干部忙跟到书记旁边,指着道:“这是包村工作组帮我们修建的。”
“哼,包的不错嘛!”
也许是没到休闲时候,也许是农村人没有那闲劲儿,或者……不管说什么,反正休闲场上没有一个人。只有一个个黄色、或黄蓝相配的休闲架子站在那里,似乎在向“观光”人群打招呼:你们也劳累一天了,快来休闲休闲吧,不然,我们自己可太“休闲”了!
是啊,劳累了一天,村民太需要到这儿休闲休闲了。修场地、买器材,别管钱是哪儿来的,搞这工程也是一番美意。像是一朵鲜花戴在头上,不管你村民有何感受,反正有人觉得很美。阿弥陀佛,可别不识抬举,辜负好人的美意哟!
右湾村干部本欲前头带路进村,不想书记却回头跟大伙儿道:“时候不早了,以后再来吧!”说罢摆摆手,告别了。
“啊--书记走了,我们也回过头来,言归意初吧!”
小文笑笑,应诺点头。
“假若我猜的不错的话,你今天来还是问我为啥不赞成师愚回村当村长?”
“是。”小文一笑。
“那我还是要先问问,你认没认真想一想师愚的创业主张和他以后的变化情况?”
“我想了,反复想了,我才越觉得他应该担起村长这副担子。”
“你说具体点!”
“除了他的无工不富思想我觉得不现实外,其他主张我都还赞成。”
“噢,你觉得卖豆腐偏离了他的创业思想和路子?”
“是。至少不利实现他的创业梦想!”
“嗯,也难怪你坚持你自己的看法--”大老晃停顿一下又道:“你虽反复想,恐怕你没跳出簸箕湾村!”
“我没--”
“师爷爷在家吗?”小文刚要开口发问,突然室外传来招呼声。来者显然是接大老晃的。在节骨眼上,没法儿听老晃细说分明。不能求得深透答疑,小文好是无奈。
“很抱歉,我们只能改天再交换思想了。”
“没什么,我改天再来。只是还要打扰伯父了!”
“不用客气,只管来--啊,近来你大妈身体咋样?”走出客厅,老晃又问了一句邬姐。
“自从师奇出走,我发现她精神大不如前。很少步出大门,在家见她也会有点抑郁寡欢。”
“噢?”
“前天我去她家,她说她想外出走走。”
“她去哪里?”
“她安徽合肥有外甥女,去合肥顺便观观黄山。黑龙江也有亲戚,也没准去东北。”
“看来这师愚只顾他的水豆腐了--邬姐外出走走也好!”
“今个回家我去看看她走没走。”
大老晃赞成地点点头,关好院门,蹬上门前接他的小车,摆摆手而去。
画外声:立秋节了,一股久违了的习习凉风吹来,立刻让人倍感凉爽惬意。农谚讲过了立秋,一把两把往家揪。这,可说是秋收大忙的前奏。
秋收尚没火热,簸箕湾大柳树下又热火起来。大柳树下一热闹,簸箕湾准是又有了新奇事。反过来说,村里有啥稀奇,大柳树下准热闹。能有啥新奇呀?一个小山村,不过是日复一日、柴米油盐而已。便是有什么新奇,也是捕风捉影、意想瞎编,打哈哈寻开心罢了。今个你若无事,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来,或者参与一块儿嘻嘻哈哈,没准比大起大都市里的KTv还开心呢!
新奇事还没露头,热闹就开始了,聋爷、六爷、七爷、二老晃等老爷子干早都入了席。哑奶、五奶、二旦妈、由儿妈等女精英也都到场了。大柳树下能坐的地方都有人坐上,满员了。对不起,后到的只能是站票。
老娘婆可不管这些,她叼着大烟袋,摇大蒲扇一到,扫了一眼,用大屁股冲六爷一挤:“让出点儿!”
六爷几乎被挤下大石头,他无奈地咧咧嘴,只得脱下一双鞋当屁股垫,坐在大石头旁。
老娘婆冲他也咧咧嘴,大伙儿多抿着嘴笑笑。
“六哥这回你闹着了,老尖的好东西会都着了你!”二老晃开口晃荡了。
“想吃便宜啊,告诉你们说,都压箱子底了,老娘一个也不放了!”
“哎哟,老祖尖变样儿了,说不放真的一个不放了?”
“说不放就不放,一个也不放!”
“六爷可是命苦!”
“照顾照顾情绪,冲六爷给你让了坐位,给他来一响吧!”
“我说了,一个不放--嘟、嘟儿!”不放不放又放了两响,只是蔫响蔫屁。
“六爷总算没白让地方,够本了!”
哈哈哈!
嘻嘻哈哈尚未了,梗爷也溜达过来。大概是午觉没睡好,眼睛也斜,步子有点儿趔趄。
走近了,二旦妈嘻笑地:“老叔跟城里人学哪,也学着饭后溜达了!”
“嗯,哪--”不知是没听清楚,还是故意,他胡乱应答了两声。
梗爷这一声两个字的含混应答又引发一大串的戏谑:
“哼,他也学城里,他是那个虫儿吗?”
“人家城里人溜达是吃饱了、喝足了、优哉游哉地迈着方步;他晃晃荡荡,不知是马尿喝多了,还是没喝足!”
“是呢,人家城里人溜达是清闲无事。压完马路回到家里还是无事清闲。他老梗回到家里怕一大堆活儿等着他!”
“嗯,哪--说我啥呢?”
“说你溜达回到家,得赶紧给你老婆子端洗脚水!”
“嗯,那--哼,今个碰到你们晦气、真晦气!”
七爷问:“你晦气啥呀?”
梗爷直着两眼盯着七爷,不说话。
七爷道:“告诉你,人家城里人溜达或手牵着手、或肩并着肩、或者牵着条狗。你老梗一个人街道上晃荡,学走了样儿不说,也太孤独了!
二老晃跟上道:“这好办,梗奶奶若是不肯陪伴,家里不是还有头老母猪吗,牵出来陪伴着嘛!“
“嗯,哪--你俩个又说我啥?“
“说你牵上头老母猪在大街上溜达,保管比他城里人还潇洒、更招眼球!”
“嗯--放屁!你们--你们活像一群大老鸹、吵得心烦!”梗爷这会儿清醒了,发了脾气。
二旦妈劝解地:“老叔你快坐下,可别烦,跟大伙儿一块说说笑笑,开心才是。”说着起身让出地方。
梗爷不坐。
二旦妈又道:“不过是消化食儿,咱乡下人学不来,就瞎溜达嘛!”
梗爷依然不坐,被大伙儿一通取笑,觉得窝囊,‘哼’了一声,赌气似的转身走了。
梗爷刚刚离开,三兔子走来,赶上好机会了,他撅过屁股就落坐。
“滚一边去!”二旦妈用力一推,三兔子差点弄个嘴啃地。二旦妈稳稳当当坐好,冲三兔子一笑。
三兔子立起身来,不快地:“欺负人!”
“你得讲先来后到,今个这座归老娘的。让给梗老叔他不坐,自然还得归老娘坐。你该懂这个理!”
“哼,咋说你这老娘们也不是个好东西!”
“你说我不是好东西,可你二哥宝贝一样守护着我!”
“哟,还自称宝贝,不是我说情,我二哥早拉着你去民政局了!”说着也脱下鞋坐在六爷身旁。
五奶开言了,道:“会说的不如会听的,既然你二嫂不是好东西,干啥还为她说情啊?”
二旦妈道:“是呢,如今这老爷们说出来的,没一句老实话!”
二旦妈的话,老爷们不爱听了,二老晃道:“不是我说你侄媳妇,你说出的话也没一点老实气儿!”
“说今个的,我哪句话不老实了?”
“让你老梗叔瞎溜达,就显出不老实!”二老晃显然是勉强找了个词儿。
“这话咋不老实,你说透了,不光是我,让大伙儿也听听!”
“是啊,说话藏头露尾,不只让人不明白,话也不可信啊!”由儿妈也帮腔了。
二老晃像是被将了一军,干咳了一声,道:“不是我故意藏头露尾,这话说起来有点儿长,得从头上说--”
“别那多绪儿,说干的!”五奶将军。
“要说,现在国家正推行城市化,那进城打工的农村人就得跟着学城市化,说话要学、吃喝穿戴要学、饭后溜达都得学。如果学不认真,都跟大老梗似的瞎溜达、土包子一个,那还叫城市化吗?”
“嗯,有道理,溜达也得学!”
“我们簸箕湾一个一个都是土包子,跟谁学呀?”
三兔子又来劲了,大声地:“办班啊,办簸箕湾溜达学习班,从市里请他仨俩个专家来!”
“这小子又来劲了,办班你办啊?”七爷盯问。
“这有啥难的,我办!”
“还别说,现在办啥班的都有,还就没有溜达班!”
“我说办就办,现在就报名招收学员--谁报头一名?”
“五嫂,这头一名得是你的!”二老晃半假半真地‘晃荡’五奶道。
“不要又来寻开心,你把坑里的水晃荡干了老娘也不听你瞎晃荡!”
“莫非五婶你不想进城?”三兔子问。
五奶不是直答三兔子,像是面对大伙儿地:“我们老六家说过,就是京城白送她一套楼房都不去住。说什么这化那化,电视上城里那人海、车海、楼海,看电视我心里都觉得拥挤得慌!”
“哎哟,这老五家、老六家可真是一家子人呕!”
“没听说,不是一家人,不入一家门嘛!”
“可如今老六家已经溜达进城当上赖师傅,不能还说是‘一家门’了!”
“哼,就她一个人能啊?”五奶显然不服气。
“咋的,不服气?”二老晃发问。
“当然,她能当我也能当!”
“噢,也想溜达到城里当师傅?”
五奶坦诚地:“不瞒你们说,虽然我为嫂,可年龄我还比她小两岁。再说,做水豆腐也没啥深奥的,努努力,起码不比老六家做的差!”
“这样说,要是师愚招用,你老五家也会出马?”
“只要他说用,我立刻溜达进城。”
二老晃道:“且先慢着溜达,你可是刚刚说过,心都挤得慌,八抬大轿抬你都不去吗?”
“我是说了,可县城跟京城能是一样吗?再说,我学不会溜达,吃饱了,我在院里蹦达蹦达你管得着?”五奶理直气壮。
“哎哟,五嫂你可说远了,但愿你比兔子蹦达的还欢才好呢!”
二旦妈道:“吃饱了蹦达可要不得,会伤身的,还是溜达好!”
由儿妈道:“是呢,溜达不只帮消化食儿,还能像六婶似的,成师傅。”
三兔子有空儿钻了,道:“溜达成师傅算啥,有人的溜达比老六家还出奇,成果更大!”
“比老六家还出奇,谁呀?”六爷突然发声问了一句。
“你身旁坐着呢嘛,她不只溜达到广(灯),还溜达出一个让老妈吃高楼、住眼窝的大学生嘛!”
“噢,这小子!”
“说话又招惹人,真不是个好种!”
大伙儿说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老娘婆,无声地笑了。
这回老娘婆却没生气,反倒平静地:“别总跟我耍嘴皮子、揭我短,这显不出你有能耐,你要是有点儿能水,也溜达成个师傅啥的,也算你有点长进,是吧,兔小子?”
“说的对,老尖说的对!”
“别总耍嘴,把能水用在手脚上方能长进!也不枉你老妈白生给你一对胳膊腿!”
“自诩响当当的十三亿分之一,还只是嘴皮上响当当啊?
二老晃、二旦妈等一通奚落。
“咳,谁还不了解我,我要是有能水,我--我七步也溜达出一首诗。或者再多溜达两步,没准胡锦涛也给我发奖金呢!”
“你说啥,也溜达出一首诗?”七爷问。
“咋个,七步诗你不知道啊--你认识曹操吧?”
“我认识谁?”七爷给问蒙了。
“啊,啊,不是认识,是--是你知道曹操吧?”三兔子忙作话语用词纠正。
“老实点儿说话,别故弄玄虚了!”
“一气儿把话说完!”七爷、二老晃语气严肃。
“嗯,嗯--我是说曹操能水多啊,有一天他酒喝多了,步下大堂溜达,只七步就溜达出一首诗来。”
二老晃惊讶了,问:“那七步诗是曹操溜达出来的?”
“这有书为证,不信你问问三国嘛!”
“不用我问,倒是你该好好问问!”
不待三兔子说话,七爷又盯问:“你说胡锦涛也给你发奖金?”
“不是说给我--是,是给曹操--啊,不是--”三兔子有点慌乱了。
“胡锦涛给曹操发奖金一你小子胡扯也太没边了!”
“咳,你们没听清楚,我不是说给曹操。”
“那是说给谁?”
“是给--给圆--圆大脑袋。”
“这小子,没名没姓,却弄出个圆大脑袋,说他啥好呢!”
“哼,狗改不了吃屎,臭习性要他改实在是难!”
三兔子又遭到五奶、二旦妈的数落。
三兔子有点委屈地:“你们听了其一,还没听到其二就委屈人,也太--太‘那个’了!”
七爷道;“嘿,还委屈了,哪点委屈了你啊?”
三兔子道:“我只记住她姓袁,没记住名字,反正他个子不高,脑袋可不小!”
“噢,记住了他脑袋大?”
“你们也天天看电视嘛,没看见胡锦涛把500万奖金发给圆--大脑袋?”
“多少多少?”
“听清楚,没有一分一毛的零儿,整整500万!”
“妈呀,500万!?”
“冲啥奖他这多呀?”老娘们都听惊了。
“冲啥,冲他对国家贡献大!”三兔子那神气样子,像是她得了大奖。
“啥贡献,有多大啊?”
“有多大,说出来吓着你们!”三兔子又卖弄了。
“你又胡扯,吓不着一个人!”
“少废话,说正经的!”七爷、二老晃一唱一和地催逼三兔子。
“正正经经,水稻亩产2000斤,厉害不?”
“多少,多少?”有人惊疑。
七爷打断惊疑,道:“别打岔,让兔小子把话说完!”
三兔子接着道:“告诉你们说,这亩产2000斤的稻种就是圆大脑袋大出来的!”
“这是真事?”
“他又瞎白话!”
“我瞎白话?圆大脑袋的事电视上也不是表一回了,这大事都不知道,说明你们看电视就--只两、两眼只盯着露胸露大腿的这星那星了!”
“嘿,他还责怪起来了!”好像由儿妈的声音。
“在场的多数都经历过,大跃进年代亩产万斤粮,却饿死很多很多人。 全国吃定量,上班的给点细粮,大米、白面加一块还不足10斤。如今大米、白面咱老百姓也随便买,随便吃这不假吧?”
“嗯,这话说的一点不假!”
“那年代这小子还许没出娘肚子呢,难得他脑袋里还有这东西!”七爷、二老晃给予了肯定。
“我是听你们上年纪人讲的,虽说这事情电视上一回没见表过,可我也不只听一个、两个人讲。”
“嗯,如今老百姓也白米、白面随便买、随便吃,是句实话!”七爷再次肯定。
二老晃道:“说起那年代,老百姓全是饿着肚喊、忍着饥斗,喊来斗去别的没出息,中国人口倒翻了一番!”
“是啊,那些年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,一次比一次折腾的厉害,全国老百姓都没有差距,全是一个字:穷。穷到最后,来了一个‘忆苦思甜’!”
“不是说要追求真理、要实事求是吗,好像那年的事情没个是非曲直,没人给个评说!”
“不是有人说了嘛,留给后人评说--也许说这话的人有难言之隐!”
“后人,不知后到啥时候?可那年代的事情影响可绝不是简单留给后人!”
“还不简单?”
“咋不是啊,比如改革开放后,很快取消30年的吃饭定量、吃饱了有人却骂娘;贫富差距拉大,贪腐,假乱,人多这难那难等等。有人全怨改革开放,其实,不过是前30年里滋生的菌毒,后30年里暴发了而已。刚才三兔子说亩产2000水稻,立刻就让人想起那年代的亩产万斤粮。如今人心可是越来越复杂了!”
七爷、二老晃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,五奶听得不耐烦了,道:“快别叨咕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,刚刚三兔子说到袁大脑袋,说亩产2000斤水稻,这袁大脑袋咋这能耐,他是咋弄出来的亩产2000斤稻种啊?”
三兔子又神气地:“你问他是咋弄出来的,告诉你,那可不是他台上哼哼出来的!”
“那是咋来的?”
“是,是他溜达出来的!”
“啥,是他溜达出来的?”
“看看,这小子说着说着又不着道儿了!”
“咳,你们听我接下说啊--”三兔子话语停住,又要抻着劲了。
五奶道:“你痛快点说,你要是胡扯瞎白话,看我不撕你的嘴!”
“对,你要是瞎说八道,不粘边,饶不了他!”
三兔子不着慌,沉稳地:“告诉你们说,这袁大脑袋是个大科学家,不管他是个乡下人还是城市人,他吃饱了也会有溜达。不过人家溜达可不会跟咱老百姓一个样!”
“废话,有啥不一样,他吃饱了溜达不也是为消化食儿吗?”
“是啊,他别的还为啥呀?”
“要说,你溜达回去不过是再多吃两碗饭,再多消耗点粮食;往好里说,只能是多拉两摊屎、增加肥料。人家溜达回去,可是能溜达出多产粮食的道儿来!”
“溜达出多产粮食道道儿?”
“当然啦!要知道亩产2000斤可不是跃进年代喊口号,这是大科学。那一般人解不了的疙瘩、扣儿会是一个又一个--”
“说的不错!”
“他溜达时候一定会思谋如何解扣儿、攻难点。有一回他太专心了,思谋走了神--‘哐当’--他一头撞到路边大树上,头上撞出个大包,脑袋更大了。”
“哈哈--嘿哟!”三兔子一声哐当把大伙都哐当乐了,引发一串议说:
“尽管有点像胡扯,可扯得沾边,扯得在理儿!”
“可惜没听说袁大脑袋有粉丝,要是他也像这歌星、那歌手的粉丝儿一大把,中国就更强了!”
“咳,中国人哪!”
“这兔小子脑袋瓜不大,可里面东西还不少!”
“只是有点可惜,他三兔子脑瓜里的东西好像都半生不熟!”
“要说也不只三兔子,簸箕湾所以穷,就穷在好几百口子里,没有一个成熟的脑袋瓜!”
“也不能说一个没有,师愚脑瓜里的东西好像就一套一套的,能说都不成熟啊?”
“不管有不有,可惜他没选上村长!”
“不用可惜,师愚很快就回来当村长了!”这空儿三兔子终于暴出了一个新奇事儿。
“啥,你三兔子说啥?”五奶急切地问。
“告诉你们,这是簸箕湾特大新闻,师愚很快回来当村长!”
“他回来当村长,不开豆腐店了?”五奶又问。
“八成儿这小子又胡扯!”
“师强都打工去了,信不信由你!”
“这事你听谁说的?”
“师强说的啊,昨天我赶集回来,半路相遇,我问他干啥去,他可是亲口答说打工去。”停顿了一下,又接下道:“信不过我,去问问他媳妇吴嫂嘛!”
“哦--唔--”相信、相疑的声调。
“豆腐店开的好好的,这孩子咋又想回来当村长呢?”竟管五奶早已有所耳闻,只是牵扯到自己的想往,五奶的话好不显得抑郁。
“不是他想,是师强要他当的!”
“这师强让了位,他干啥去呀?”
“不是告诉了你,打工去!”
“哦?!师强让他就来,真舍得干的好好的豆腐店?”
七爷搭茬了,道:“你忘了,食品厂的差使他都不要了非回来当村长,只是没争上。现在师强让位给他,他能不来?”
“这师强村长当不过半年就撂挑子,也真是、真是--”六爷半天没吭声,可说话了,又只说了半截就‘真是’住了。
老娘婆也好一阵子没言语,接口六爷的话道:“我替你‘是’出来吧--他僧(松)蛋一个!”显然老娘婆不满意师强主上位。
“你说他是啥?”六爷没听清楚,问。
“我说他跟你一漏(路)货--僧蛋!”
“嗯。”也不知六爷听没听明白,反正说他也(僧)蛋一个老老实实承认了。
众人不由得无声笑了。
七爷无奈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唉,同样一个脑袋的人哪!
竟管还只是三兔子一人说的小道消息,但赞成和不赞成的都有。究竟师愚戴不戴上村长这项乌纱,此时只有老天爷知道了。
正当大伙儿疑问师强让位真假之际,看到远远的,小文骑车回来了,大伙儿的目光都转盯向来人。
“都在这儿纳凉儿哪?”走近了,小文先打招呼。
“嗯--孙媳妇问你个事!”
“啥事啊,五奶?”小文推车至五奶面前。
“是师愚要回来当村长了?”对这件事五奶显得格外关切。
“这八字刚刚一撇的事就传出来,好快哟!”小文自言自语地回答。
“这样说,是真事了?”
“是有这回事,只是师愚还没答应呢。”
“噢,那说师强都外出打工走了!”
“师强都外出打工走了,谁说的?”小文显得惊讶。
“三兔子刚刚说的--三兔子--”五奶回身呼叫,却不知他啥空儿他溜了。
“三兔子说的有鼻子有眼,是师强亲口跟他说的。”二旦妈为五奶作证。
小文显得很意外,道:“再怎么说,他师强也是在组织人,不经过一点手续撂下挑子就走人?”
“我说吗,买卖做的好好的,谁会愿意回来当这个破村长!”小文的话双多少给了五奶希望。
“哼,破村长,这顶帽儿还都争着抡戴呢!”老娘婆的话则闹不清她对师愚回不回来当村长是啥心态。
画外声:阿弥陀佛,千万别回来哟,这是五奶的心声。
阿弥陀佛,快回来接替我吧,这是师强的心愿。
师愚究竟回不回村戴上这顶小芝麻粒儿帽子,多数儿则是等着瞧。
面对这截然不同的心声、心愿,如何做才能满足簸箕湾所有父老乡亲的期待,师愚你可千万要好自为之,阿门!阿门哟!
秋收大忙开始了。你知道农村人如何收秋吗?或者你亲身参与、体验过秋收的辛劳和喜悦吗?尤其青壮年劳力多外出打工,收秋活儿多落在老年人身上。竟管簸箕湾人均只有一亩,但多为山地、坡地,地块零散,没有一丁点机械化,顶烈日、抹汗水,田野里满是辛劳。擗棒子、刨倒棒子秧,其后小车拉、独轮推、一车一运回家。歇会儿吧,挺累的!但田里忙碌的老爷子干、老娘子干们一个个全是尽心尽力。毕竟是收获了,累也没说的,起码一年口粮有了保障。有粮不慌了嘛!这是真理嘛!阿弥陀佛保佑不慌嘛!
邬姐也出现在玉米地里。
“大妈你去哪儿着?我好想你哟!”邬姐尚未立稳,二油突然跑来一把抓住邬姐的衣襟,拽着摆动着,两眼里竟然流出泪花。
“啊,二由儿,大妈也好想你呀!”邬姐俯身紧紧搂住二由儿。娘俩个动了情感,抱住、搂着好久
“邬姐你哪天回来的?”
“这次出去怕有七、八天吧?”
说着,临近地块收玉米的五奶、由儿妈也相继来到邬姐身旁。
“昨晚上到的家,连来带去整整六天。”邬姐一一作答。
“一路上劳累,到家也不歇歇身子!”
“是啊,这活儿早两天晚两天干容空儿,回来歇歇才是。”
五奶、由儿妈很是关切。
“昨晚安安稳稳睡了一宿,也够了,没事了。”
“今年这活儿还你一个人干,师愚不能帮帮你?”
“师愚是说他来收,他晃大伯来电话有事,他只得去了。走时是一再说不用我,明天他来收。”
“噢?”
“这两天他事儿多,再说这活儿我干得了,用不着分散他的精力。”
“唉,难得世上有你这样老妈的心哟!”五奶感叹。
“不过如此,有啥好说的!”
“大妈,我帮你擗!”说着二由就动手了。
“先帮你妈去,你家擗完再来帮大妈好吗?”
“不,我跟大妈一块儿擗!”
“嫂子,让由儿跟着你干吧,我那儿就快擗完了。”
“唉,真是的,又劳累你们了!”
“快别说这话,谁跟谁呀!”说着五奶也动起了手。
由儿妈转回自己地块。邬姐地里,二老一幼一同加入了收秋。五奶和邬姐手上干着、嘴上聊着,尤其五奶,可说是真心真情的流露:
“听说,师愚要回来当村长,是吗?”
“不过是刚有这话,还没打准呢。”
“噢,那你赞不赞成你儿子回来当村长啊?”
“我不想拿意见。”
“师愚没征求过你?”
“听到这信儿他就跟我说了,我让他自己拿主见。”
“听说师愚不答应,师强、小文她们都在做他的工作呢!”
“是。我外出头天晚上,小文来找我,要我做做师愚的工作。我明确告诉她我不拿意见。”
“噢--要我说你该做工作!”
“你的意思让我劝说师愚答应她们?”
“不,不是。正相反,买卖做得好好的,可千万别回来当村长!”
“噢?”
“要当的时候不给当,没过半年,又要他当,这不是戏弄人吗!”
“她们也许是真意!”
“是不是真心实意我不说,一个穷光蛋簸箕湾破村长,再怎么折腾也出息不了人!”
邬姐笑了,道:“看来当初嫁人时,我们娘俩都对簸箕湾欠缺考虑了?”
“就是,我早就后悔嫁到簸箕湾这个穷地方!”
“噢,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吃,让五婶你再回到当姑娘待嫁时候,你决不会再嫁到簸箕湾来了?”
“那当然了。现在青年男女无论多般配、多情深,因为男方家境不佳,没楼、没车,最终还是‘拜拜’的结局电视上不少见播嘛!”
“这样说,五婶嫁人条件,首要的不是选择人了?”
“不择人?那可不行!”五奶摇摇头。
“咋又不行啊?”
“你也不是不知道,嫁错了人遥处买后悔药吃的多有人在!”
“这样说挑人第一,挑地方也第一,你怎么还是嫁到簸箕湾?”
“爹妈做的主嘛!”
“噢,话再返回来,簸箕湾还是当年的簸箕湾,五婶你还是当年的姑娘,你自己做主,就不会嫁给我五叔了?”
“要说你五叔,我可没嫁错--”
“噢?”
“他只是憨了点,但他不馋不懒、为人厚道、正直,我自己做主我也是嫁给他!”
“可我五叔还是穷地方簸箕湾人哪!”
“咳,说来说去还是得认命。古语说的好,宁肯生错了人,可别生错了命!”
“可人来世投生,也由不得自己呀!”
“由不了自己由着老天呗!”
“既然由老天,那人和地方,嫁人时都不用挑了?”
“咳,说了半天等于没说,白费了唾沫!”
娘仨干活,娘俩有说有笑,老年人干活儿至少会减轻劳累了。
玉米擗完,五爷帮着拉回家。接下来的活儿就是剥玉米皮儿。二由儿没回家,晚饭都是跟邬姐一块儿吃的。饭不咽利索,就到院子剥起玉米。晚饭后,小文老早赶过来帮忙。听说邬姐回来了,二大妈、哑奶、三奶等也都先后赶来。五奶饭后料理一下自家家务,没剥自家的,却过来帮邬姐的忙,平平常常的秋收农活,平平常常邻里,平平常常的农家小院,立刻成了互相帮忙、见闻和情感交流的平台。院子里叽叽喳喳、说说笑笑、气氛好不热闹。多么亲密、多么纯真的乡情啊,这就是农村与大城市的截然不同。
开初只是好奇邬姐外出的见闻,说着听着不由地让在伙儿一次次发出由衷的感叹:
“这次你去合肥外甥女儿家,本该是就近去黄山一游,可你却求远去了天下第一村,不像只是走走亲戚,逛逛山、游游水、散散心啊--”
“是呢,倒很像是带着专门任务去考察的!”
邬姐感叹地:“这次没去黄山,却让人大开了眼界,亲眼看到天下第一村的壮观,亲身体会到第一村的富有,尤其深刻领略了人家由穷变富所走过的道路,让人不能不由衷地赞佩!”
“是啊,你说人家村子的集体资产几十亿,家家户户有存款,少的过百万,多的上千万,我们都听得惊心!”
邬姐接着道:“要说,当年,也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村庄还是破破烂烂,泥路弯弯曲曲,田块七高八低,半月无雨苗枯黄,一场大雨白茫茫。是远近闻名的穷苦村!”
“可如今人家富得名闻天下了!”
“是改革开放后,像芝麻开花般早就富起来了!”
“听你的见闻,他们也没啥得天独厚的优势啊!”
“不错,他们是没有什么独特之处,由出了名的穷村变成了闻名天下第一村,首先是人家村里出了大明白人,念好了无工不富真经。”
“噢?”
“当然,也是沾了改革开放的光。”
“这就是所谓的‘天时’吧?”
“对,不占天时,天下第一村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工业群体。”
“唉,这改革开放天时,得说是全国共享的,我们簸箕湾比他天下第一村赶上的不少一分一秒,可我们这些好像对‘天时’当初没点感觉!”小文无限感慨。
“咳,簸箕湾穷,得说没有一个明白人,一个一个全是糊涂脑袋!”老娘婆也说话了。
师强大声地:“不,我们簸箕湾有了明白人。”
“这明白人,你是指师愚吧?”
“是。”
“我原来糊涂把明白人也看成跟我一样儿--糊涂,误事了!……”
“嗯,不错,师愚这孩子脑子里东西不少,说出话都显得有见识!”
“他明白人?至今还有人喊他二百五呢!”
师强坚定地:“我已经纠正过一回了,跟大伙儿说,今后谁也不能再说师愚二百五,二百五这个绰号归我师强了!”
“咳,你当村长要是二百五,我们这些都得翻倍,是五百二了!”
六爷好像清醒了似的,开言道:“这二百五怕得归我!”
“我也要一顶!”有人争了。
三兔子又来了,道:“都别争别抢,簸箕湾人不分男女老幼,每人发给你们一顶!”
“哎哟,那簸箕湾人人可都美了!”
呜呼哟,二百五簸箕湾!
“我说你们别又没正经了--”小文止住三兔子、二旦等人的寻开心,接着道:“静一静,师强有句话要跟大伙儿说!”
师强道:“今个我郑重其事地跟大伙儿说明,当村长我不够格,我让位,让给师愚。我是真心的,请大伙儿支持我!”
“说啥,你让位?”
“这、这,你可是大伙儿选的啊!”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。
“正是大伙儿选我,我越担心。师强无能,不能耽误了大家的期望!”
“说啥耽误,也没人说你的闲话啊!”
师强感慨地:“人哪,得自觉,我没忘选村长时,四婶当面对我说的话--”
“四婶说的话,四婶跟你说啥着?”
“她警告我,可不能占着茅房不拉屎!”
“噢?”
“虽然四婶离开村子好几个月了,可我一天也没忘四婶给我的警告!”
“这还不好说,你拉就是了呗!”
“是啊,你使劲拉!”
“要是便秘,你买上点三黄片,管事着呢!”不只男人,二旦妈、五奶也跟着打起哈哈。
二旦妈接着戏谑地:“你呀,不用着急上火,拉不来也有可怨之处--”
师强没接话茬,三兔子却问:“可怨之处是啥呀?”
“怨咱簸箕湾这个破茅房呗!”
“还有,怨你老妈没给你生出个大屁股眼!”五奶也打起哈哈,小院子里又是一通嘻嘻哈哈,好不热闹。
一阵子嘻闹过后,师强道:“不要取笑我了,我是真心的,希望大伙儿给我支持!”
“让在伙儿给予支持,大伙儿咋支持你呀?”
“你们也做做工作,求求师愚答应接我的担子。”
“这样说,师愚不肯接?”
“是。我小文嫂子都做了他的工作,至今还没肯答应!”
“村支书都没顶用,我们说不是更没用吗?”
小文搭言道:“这可大有不同,师强求、我求只是一两个人求,要是众人有求,会是众望难辞了!”
“哦--”
“噢--”
“发动群众,还真有你的!”
虽然天晚看不清人的眉目了,但还是你看看我,我瞅瞅他,她一阵子无人出声。
二旦妈又有主意了,道:“要我说不用人兴师动众,邬姐是明白人,她要肯做师愚工作,保准一成百成!”
小文无奈地:“邬姐我也求了,她外出头天晚上我上门求的,只是她说了一句话,让我无法再张口。”
“她说句啥话?”
“她说,至少她自己得想想师愚该不该回来,她还没想好呢!”
“噢?”
五奶说话了,道:“我说,干得好好的买卖,突然让人家停手不干,谁好张这个嘴--你可真会给大伙儿出难题!”
二旦妈道:“虽然不过是说三两句话的事,可事情正反关系大,让大伙儿话咋说出口啊?”
“是啊,是啊!”有人随声附和。
又是一息沉默。
“其实,最为难的不是大伙儿,而是邬姐。”由儿妈小声跟二大妈嘀咕了一句。
“噢,为啥呀?”
“她答应难,不答应也难!”
“她答应难?”
“我看是。师愚要不要回来,娘两个不能还没有个一致的态度。邬姐说她自己还没想明白,不过是个拖词。这次她外出,难说不有躲躲的意思。”
“可躲了初一,躲不过十五,躲也不是个办法”
“唉,要不就干脆不答应!”
“你也看到了,不答应那可违了众望啊!”
“嗯,邬姐还真是有点儿两难。
邬姐犯难本想走开,可大伙儿毕竟是来帮剥玉米,她怎好脱身走开啊!虽说看似简单、小事一桩,可要处理好,实在不容易。
正这时候,师强突然来到邬姐身前,深鞠一躬道:“侄儿以前头脑糊涂,说了糊涂话,做了糊涂事,如今醒过梦,求婶子原谅,答应侄儿的请求!”
邬姐忙伸手拉住师强,却久久没有话语出声。
师强这一招儿,像是当众逼宫,把邬姐逼到更难处。阿弥陀佛,老天给派个能说会道的,帮邬姐解解难吧!
“啊,老天爷还真给解难题了,师愚回来了!”随着这一声,师愚立到院中。
师强又奔过来拉住师愚,真诚地:“哥知道你至今心里装着簸箕湾,答应哥的要求,求你了!”
这突然举动,弄得师愚僵住,不知如何开口。
邬姐发话了,对师愚道:“别顾前顾后了,把你不能回村的缘由和想法,索性当着大伙儿面说出来!”
“嗯--”邬姐发话了,师愚应诺后,似乎在思考怎样说。
“不用顾虑揭锅不到时候,不熟再加火嘛!”五奶鼓劲。
“嗨,这有啥呀,我这大年岁人说话都不怕人笑话屎不来屁先来,你跟老太我学着点!”老娘婆也来了,说话‘加柴禾’。
“老尖的屁隔着窗户吹喇叭,是得学着点!”
“是啊,要是我们簸箕湾二百多口都学会了,一齐开炮,那可震动世界了!”
“老祖太你带头,放!”七爷、二老晃刚刚落下话来,三兔子立刻接上话来。
“放,放你干姥姥那个簧,没正行儿,你白了毛儿也别想有出息!”
小文道:“嗨,罢了,回来也好,不回来也罢,听师愚正经的吧!"